厭世現代人的生命出口——《薛西弗斯的神話》

  流行用語是社會大眾對於特定用語,因為心有戚戚焉,群起模仿使用的流行產物。正因為多數人心有戚戚焉,這些用語往往可以讓我們一窺社會的現象。

  厭世姬在其臉書專頁「厭世動物園」中,分享了許多漫畫,主題多為年輕人面對保守的社會文化、僵固的性別勢力、低薪窮忙過勞的勞動現場,所表現出來的眼神死與厭世感。這些漫畫深獲好評,不僅吸引近16萬網友按讚,也讓她有機會發行LINE貼圖、實體書、手帳等周邊商品。

  吳承紘則走入青貧階級,實際採訪個案,了解他們的現實處境,再寫作而成《厭世代低薪、貧窮與看不見的未來》一書。這本書因為處理的主題是「台灣社會十年關鍵字」,已經被形容成「定義台灣的書籍」。

  確實,「厭世」就是當代台灣的社會現象。在低薪與高房價中,年輕人看不到買房成家的希望;因此導致的低生育率,則讓整個國家命運不知所終。然而,身處厭世氛圍中,我們又能怎麼辦呢?阿爾貝.卡繆(Albert Camus)在1942年出版的《薛西弗斯的神話》,也許可以為我們指出一個出口與方向。

  卡繆在《薛西弗斯的神話》中,將人因為現實世界無法依其期待而運作,所導致的心理脫節狀態,稱之為「荒謬」。這種荒謬感在厭世時代特別清晰,在承平時代或許不是那麼顯眼,但是不論哪個時代的人,一旦開始思考,都會發現荒謬無所不在。人生在求學、工作各階段再怎麼努力,也無法避免衰病老死,終至一切歸零,就是最極端的例子。

  如果確如卡繆所言,荒謬的厭世感就是外在現實無法滿足內在期望,因而導致的心理狀態,那麼厭世似乎是不分時代與國家,所有人類都可能會有的狀態。然而,就斯拉維.紀傑克(Slavoj Zizek)在《論信仰》一書的論點而言,並非如此。

  紀傑克認為只有在現代的反身性社會中,生活自身不再「依自身運轉」,不再具有自發傾向,反而成為一種「上癮的對象」,被過剩玷污,包含了不再適合前現代單純生活歷程的「剩餘物」時;當「活著」不再意味天真、單純地聽從傳統、宗族或上帝以追求穩定日常,而是意味在「上帝已死」的情境下,唯有「激烈地附著」或執著於某個過剩的真實內核才算「我真正活著」時,人們才會先自覺地反思人生的意義、存在的價值,並與自身所處境況做對比,進而因為自我與世界的脫節狀態,產生荒謬厭世感。換言之,「荒謬」作為反身性的產物,只專屬於卡繆與我們這些現代人。

  那麼,現代人怎麼面對荒謬呢?卡繆進而論證,若不是「自殺」,就是「希望」;然而這兩種方式都不好。自殺者固然看清世界的荒謬本質,且不打算以宗教等任何神秘幻夢掩飾,卻因為自殺讓生命停止更多元、更豐沛的可能性,不免陷入失敗之中。希望者一度看清世界的荒謬本質,卻為了逃避痛苦厭世感而建構虛無的希望,訴諸先驗不可知的存在,也不免讓自己活在自欺欺人之中。

  對卡繆而言,面對荒謬的真正態度,應該是像薛西弗斯那樣,當個荒謬之人,不輕言放棄,但也不對未來抱持虛假的期望就只是與荒謬纏鬥到底。正如本書最末章所言:「眾神懲罰薛西弗斯,命他不停地推著一塊巨石上山,到了山頂,巨石又因為自身的重量滾落下來。……再也沒有比徒勞無功、沒有希望的勞動更可怕的懲罰了。……薛西弗斯這眾神世界中的小人物,無力對抗卻又反抗,他清楚明白自己生存的境況是如此悲慘……。這個清醒洞悉折磨著他,卻也同時是他的勝利。只要蔑視命運,就沒有任何命運是不能被克服的。」

  當厭世代已然洞悉社會與存在的荒謬本質時,也許更迫切的下一步是保持警醒,並不斷地與這荒謬搏鬥下去。「通向山頂的奮鬥本身,就足以充實人心。我們應當想像薛西弗斯是快樂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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