拒絕投射幻象的觀景窗——《途中,在各自的他方暫歇|劉芸怡、廖震平雙人展》

  《途中,在各自的他方暫歇》是劉芸怡與廖震平的雙人展。透過並列劉芸怡對於金門碉堡廢墟的攝影,以及廖震平對於自己在日本生活時,隨處攝影再分析選繪的畫作,雙人展營造出永無止盡的途中感,以及令人難以安歇的他方異地感。然而,上述途中感與他方異地感是如何產生的呢?

  首先讓我們回顧一下斯拉維‧紀傑克(Slavoj Zizek)對於觀景窗的精闢分析。在《傾斜觀看在大眾文化中遇見拉岡》一書中,紀傑克提到坐車的常見經驗是:

從外面來看,車子看起來很小;當我們進入車內,有時會瞬間產生密閉空間恐懼症,但是一旦我們坐在裡面了,車子就會突然變得很大,我們也會感到很舒適。我們為這種舒適付出的代價就是一種「裡面」與「外面」之間延續性的喪失。對那些坐在車內的人而言,透過玻璃窗這個屏障點,外面的世界看起來會稍微有點距離。我們觀看外界的現實、車窗外的世界,就好像是「另一個現實」,另一種現實的模式,與車內的現實並不連貫。這種不連續性的印證,就出現在令我們暈眩的焦躁情緒,尤其當我們搖下車窗,看到外界的現實是那麼活生生地逼入視野中。我們的焦躁不安在於一種突發經驗,體驗到這片扮演屏障的車窗,是如何在本來的安全距離中,讓我們接近事物失衡的現象。但是當我們坐在車內,在車窗緊閉的這一端,外界事物卻演變成另一種存在模式,會令人覺得看起來是一種根本很「不真實」的東西,好像外界現實被懸置在半空中——總之,外界事物就像是一種電影裡的現實被投射到車窗的螢幕上。

  簡言之,在車窗、窗戶、觀景窗等框架「運作良好」的情況下,主體會把自己的幻象投射到景框上,並對於框架外的世界構成「另一種現實」,藉以取得安身立命的位置。然而,當框架破損、「失效」時,主體對於外界的幻象與現實感將煙消雲散,外界活生生的真實之物也將蔓延進來,使主體陷入焦躁與不安。

  現在我們可以回到雙人展了。廖震平畫作的特色之一在於,他直接把觀景窗繪於畫作中,成為其作品的要素。

  舉例而言,《窗橫濱》(2016)呈現了一個裝在灰牆上看出去的觀景窗,至於窗外則是平靜的住宅與河景;《公園裡的樹》(2016)則改以樹的枝幹框架出公園綠景。上述畫中有窗/框、窗/框外有景的設計,不免提醒我們,陳列在展場白牆上的每一張繪畫或照片,其實都是框架著畫作或照片中景色的四方景框。

Liao_Zen-Ping_Trees_In_The_Park27.3x45.5cmOil_and_Aqyla_on_Canvas2016_

  然而,這並不代表廖震平意在以畫為框,創造幻象,使觀眾在其風景畫中體驗到恆常不變的寧靜與自給自足的意義感。他在《傍晚的公園—3》(2012)、《窗—Z》(2017)中,即是透過突兀、斜置的框線與架構,去擾亂風景畫原本預設應該帶來的平靜與意義感,進而營造出永無止盡的途中感以及令人難以安歇的他方異地感。

Liao_Zen-Ping-3_Park_at_Sunset_-365x50cmOil_on_Canvas2012Liao_Zen-Ping-Z_indow-Z27.322cmOil_on_Linen2017

  相對於廖震平直接揭露並斜置框架,劉芸怡則是在尋常的框架中置入難以理解的頑強硬核,使觀眾永遠得不到結構完滿的意義與整體感。

  舉例而言,《歷史造景碉堡I》(2018)的畫面缺乏一個中心點,使觀眾詮釋此作的心理路徑不斷在芒草堆、碉堡與灌木叢中來回往復,陷入永無止盡的理解失敗與焦躁不安;《歷史造景十字II》(2018)則將中心點擺放為深黑樹木,使觀眾感受到某種無以名狀而令人恐懼的生命力正逐漸擴大,像是要威脅吞噬其身份同一性。

LiuYun-Yi-ILandscaping_from_History_-_The_Bunker_I70X215cmCanson_Inkjet_Print201816LiuYun-Yi-IILandscaping_from_History-The_Cross_II100x162cmCansonInkjet_Print201816

  也許我們可以這麼說:正是對於觀景窗的再思考,以及拒絕投射幻象到觀景窗上,劉芸怡的風景攝作與廖震平的風景畫作,才能免於一般風景作的甜膩、完滿,並引導觀眾思考生命作為永恆「途中」的不可避免性,而「他方異地」到處都是,進而不再汲汲營營於不可能的安穩與終點。簡言之,我們永遠只能在「途中」與「他方」,惶惶不安地暫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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