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面正在凝視你的深淵——《晃│影—史帝夫・麥柯里個展》

  以《阿富汗少女》(1984)成名的攝影家史帝夫‧麥柯里(Steve McCurry),正在台北當代藝術館展出《史帝夫‧麥柯里個展》。作為華語世界首度舉辦麥柯里的個展,本展除了以平面輸出方式呈現其多年來的攝影作品外,也企圖透過策展論述,以及以其攝影作品為基礎再製作的裝置作品,使觀眾除了感受作品表面的美感與奇觀外,更能直面影像背後的真實深淵,並產生批判與起而行動的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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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無庸置疑,麥柯里的作品顏色飽和、張力十足,可以讓觀眾感受到視覺上的愉悅;拍攝對象多為阿富汗、巴基斯坦、喀什米爾、衣索比亞、印度、東南亞等戰亂或貧困異國人民,則讓觀眾不出國,能觀天下奇。但上述美感化、奇觀化的特色,正好就是現實主義攝影的問題所在。

  郭力昕在其《製造意義:現實主義攝影的話語、權力與文化政治》一書中,即討論了攝影透過抓取視覺瞬間,把對真實可能的全面理解,最後都簡化為讀者在視覺上的美感或劇場感奇觀經驗,只能激發消費性凝視。至於取自戰爭或其他災難場景的影像,因為從未解釋事件發生脈絡與國際政治結構,對讀者而言,只是孤立的觀看經驗,也只能產生「個人的道德不適」,並以「捐錢」來解決這種不適。但當讀者看多了這類照片,也不免產生「同情心疲乏」,連動動手指捐錢都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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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不過,《晃史帝夫‧麥柯里個展》的策展論述及方式,恰好可以解決前述現實主義攝影的問題,甚至發揮現實主義攝影的潛力。

  本展策展人陳昌仁在〈展覽介紹〉中即表示:「本展以影像之取像(making picture),成像(rendering image)及in/印象(innervating impression)三階段為軸,設計包含12件裝置藝術的展覽空間,探求、解答並提出更多攝影藝術與哲學問題。例如:攝影的本質是什麼?攝影藝術史的理論與實踐進程對當代創作的啓發為何?攝影藝術如何能提昇全民美感教育並培養創造力?期待「晃影」觀展後能顯其所以然,提高視覺思考及美感判斷力。」

  舉例而言,座落於當代館剪票櫃檯旁邊的《相視丘壑 悟我兩望》裝置,乃是並列麥柯里成名作《阿富汗少女》的平面輸出照片,以及切割後前後錯落懸掛的照片各部位,使作品在不同視角有不同視覺效果,以提醒觀眾不要只是從慣習的角度觀看攝影作品。至於座落於當代館大門前的《涉影》裝置,則是將麥柯里的諸多作品輪流投影到水霧上;這些在水霧上聚散飄零的成像,除了暗示攝影作品意義有其多元流動性,作品名稱也強調讀者在享受美感之餘,仍有主動干涉探究影像背後真實脈絡與社會意義的必要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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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透過本展策展論述及裝置藝術對於攝影問題的置疑與啟發,再回過頭來看麥柯里的攝影作品,我們就可以發現在這些作品中,早就存有一些政治能動性的元素在內。

  在當代館外牆及一樓走廊呈現的《相肖生人》、《心靈淵藪 臉旁廊廓》,都是拍攝對象直直凝視鏡頭的肖像照片;觀眾在凝視這些照片時,有時會因為接受到來自影像內人物的凝視目光,而感到些許異樣。當這種異樣發生,甚至產生焦慮、想要撇頭不看的衝動時,對拉岡(Jacques Lacan)或斯拉維‧紀傑克(Slavoj Zizek)而言,其實就是主體發現真實層(the Real)客體凝視的時刻。這時,日常生活平穩幻象與照片的美感體驗都已解消,主體既定的位置也隨之動搖。正是在此時,主體若能克制撇頭逃避的慾望,甚至直面正在凝視著他的醜惡深淵,就可以擁有脫離體制並起而行動的能動性空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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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正是在此,本展適切地回應了郭力昕在《製造意義:現實主義攝影的話語、權力與文化政治》尾聲提及的問題:「……攝影實踐,如何……發揮其政治性的意義,……而不是成為西方媒體文化霸權的視覺消費品與剝削對象……。」也正是在此,我們在享受攝影作品美感與政治能動性之間,找到了平衡的可能性與立足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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